在中国,提起孔子这个名字是妇孺皆知的,传统观念中的仁、义、礼、信、忠,延续千年,深入人心,而它们无不源于孔子所开创的朴素的原始儒学。
天津教育出版社新近出版的《千年孔府的最后一代》一书,撷取了清末民初随着清王朝的崩溃,孔府逐渐走向衰落的历史过程,演述前朝旧事,亦抒写今日情怀,使人们清晰地看到这座庞大的贵族府第,是怎样与历史同步、随时代而变迁的。该书的作者柯兰先生是孔子的后代。现从中摘录片断,以飨读者。
作为延续千年的贵族之家,孔府的生活方式也陈陈因袭,很少受到外界影响,孔府有句俗语:“有例不能减,无例不能添。”意思是说一切都要遵照祖例,所用物件是祖先留下来的,一件不能少。
一件不能任意移动,也不能随意添新用品。不过孔府生活毕竟也随社会进展逐渐变化,民国以后,孔府里也添置了玻璃镜子。孔府外面的人家,有一面玻璃镜子是很平常的事,而在孔府,不照古铜镜子了,确是一次生活上的革新。
直到我母亲小时候,在孔府仍不用热水瓶,虽然当时市面上有很多,而在孔府用开水还要到茶炉上去打。孔府的茶炉也是外面极少见的:铜的,中间烧木炭,四周是水。每逢母亲他们外出,当差的要挑着茶炉跟着,一头是茶炉,一头是木炭,累赘得很。
大约在30年代初,有一次大姨去北京玩,看见街上跑着的马车很喜爱,就从北京买了辆马车带回曲阜,并且从北京带来个马车夫,姓冯,于是在曲阜城里出现了第一辆马车。孔府的骡车换马车,这在当地被认为是件很时髦的事。
在衣着上,公爵府第自然极讲究,高贵的衣服很多。民国五年九月,陶太夫人一次就制衣一百六十二件,其中光是灰鼠、貂皮就有十多件。陶太夫人和三个孩子每人的服装都建立详细档案专人管理,而这些衣服实际穿的却极少。姐弟们的衣服,大多连他们自己也从未见过,更没穿过,做完就编号分箱收存起来。母亲和大姨这两位孔府小姐,平时穿得最多的是件蓝布大褂,脚上也不穿绣花鞋,是家做的黑布鞋,脑后梳根大辫子,扎根红头绳,只有在年节喜庆日子才穿上锦绣绸缎。
舅父德成从两三岁就穿长袍马褂,小帽沿上用珍珠缝成个“寿”字,一直到他结婚,还是穿长袍马褂。
我外祖父生前,从他的《找衣簿》来看,一年要为他准备四百多件大件衣服,这么多的衣服,大概我外祖父也没有全穿过。
母亲给我讲过一件事,至今她想起来还忍俊不禁。母亲说,她和大姨在少女时期,出于女孩子爱美的天性,有时候也很想脱下蓝布大褂,脱下黑布鞋,打扮得漂亮些,学学外面女孩子们的穿戴。但她们深居孔府,并不了解外面女孩子怎样打扮,街上流行些什么,也不知道除了家做布鞋以外还有什么鞋。有一次,一位本家给母亲和大姨送来两双雨鞋,很亮很黑的胶皮,浅脸、小圆口,就是现在有些老年人还穿的那种老样式。那时候不知这是下雨天才穿的,母亲和大姨问送鞋人这叫什么鞋,他也不知叫什么,于是看着黑胶皮上的亮光,回答说叫“带亮光的鞋”并说是现在街面上最时髦的鞋,特意送给二位小姐的。这显然是为了讨二位小姐的欢喜而作的善意猜测。母亲和大姨对这鞋面上的亮光甚为惊讶,那些日子虽是晴天,可她俩还是穿着雨鞋,在孔府里像逛大街一样到处逛,许多人看见了,不知出于赞赏、新奇,还是看不惯,说:“啧啧,这世道真是不同了,小姐穿上带亮光的鞋了。”
后来母亲和大姨更“时髦”了,穿上了“洋袜子”(从北京、济南买来的线袜子)。但是她们不知道怎么穿法,就按照自己的猜想穿起来,先穿上家做的白布袜子,外面再套上洋袜子,虽然感到脚上相当闷热不舒服,可是却又自觉很漂亮。
说到帽子,她们戴的就是农村梳髻的老大娘们戴的那种黑平绒圆帽。在孔府里,妇女不分年龄只有这么一种帽子,从来也没听过还有别的样式,母亲她们只是按照自己的设计,随便挑拣了许多珍珠翡翠缝在帽沿上。至于发型,过去是脑后梳一根大辫子系红头绳,十多岁时忘了是从哪里学来的,有时就梳高发髻,当时虽然早已是民国了,母亲和大姨却梳起了前清时期满族妇女的那种高发髻。
母亲和大姨并不喜欢绫罗绸缎,她们结婚前最时髦的衣服就是一件从济南买来的花洋布大褂。
德成舅父也不讲究穿戴,家里给做什么就穿什么,从不挑剔。
母亲她们深居简出,外出一次也比较麻烦。陶外祖母每逢外出,要从她居住的前堂楼门口或前上房门口,乘小轿子到小东门,换乘大轿车,再跟上跟班。
在孔府内乘坐的小轿子,除了轿夫外,还要有一名当差扶轿杆,经过哪道门,哪道门上看门的当差都要站成一排恭敬迎送,还要由领班的上前打千问候,说:“给老太太请安!”后退三步,回到队里,小轿子继续前进。经过许多道门上的请安后,方才到角门换乘大轿车。大轿车的最前面有一个骑马的当差开路,叫“顶马”。如是晚上,则“顶马”的前面,左右还要有打灯笼的。灯笼上印有红色扁的老宋体字“袭封衍圣公府”。“顶马”后面至少要有八个荷枪实弹的奉卫丁,在奉卫丁的后面才是陶外祖母的轿车。轿车很讲究,拉车骡子的鞍是由珐琅制成,缰绳是紫红色的。车身很宽,左右各两个大玻璃窗,夏天,换成纱窗;冬天,车篷子里面是灰鼠皮的。陶外祖母坐在车里,外面两边的脚踏板上站着车夫和一个当差。前面车辕上盘腿坐着个老妈子手托银制水烟袋,她是专给陶外祖母点烟的。轿车后面是十多名跟班的,有的骑马,有的步行。
听说我的外祖父在世时,外出的排场更大。